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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在中國推行紓緩治療,醫療系統和社會文化都需要一同改革。醫護人員容易被挑毛病,用嗎啡止痛都可能會被指控是害死病人。
在內地如何好走?

女孩十歲,白血病到了晚期,要靠呼吸機維持呼吸。當護士跟她說:「你一會兒要走了。」女孩無法說話,只好用手指指向天花,護士答:「不是回病房,你媽媽來接你。」女孩哭了。

林國嬿在香港從事兒童紓緩治療服務十八年,2017年開始在中國長沙的蝴蝶之家兒童舒緩護理中心,培訓中國兒童紓緩治療護士,現時也是湖南省兒童醫院榮譽護理顧問,推動內地的兒童紓緩治療服務。

「女孩很清醒,自己知道是甚麼一回事。」林國嬿憶述當時醫生請她去深切治療部看這女孩,女孩媽媽帶著氧氣枕頭,跟一班世叔伯開車來到醫院準備接女孩回家。原來醫生並沒有告訴女孩媽媽:拔喉就會死。

「時間太緊迫了,我無能為力。」林國嬿難過地說。媽媽本來打算接女兒回家,再照顧一段日子,讓她在家裡走,結果卻在眼前拔喉斷氣。「這事太創傷了,我不是說接走的決定是錯,而是如果媽媽知道拔喉的結果,可能有其他考慮。就算真的要接走,至少會想如何跟女兒道別。」

擔心多多不人道

在長沙醫院,住一日深切治療部要一萬元人民幣,一般人都負擔不起。「中國醫病都醫不完,怎會放資源去幫一個要死的人?」林國嬿坦言在內地,子女重病,來到晚期,父母很容易放棄。即使有錢住深切治療部,父母也不能到床邊探病,每日只能在特定時間在另一房間看閉路電視。

「我經常鬧他們沒人性,都是重病的小孩,還不讓父母去探。」深切治療部有五、六十個病人,醫院怕探病的人太多,也怕他們不願離開,乾脆用閉路電視代替探病。林國嬿覺得難以接受:「有問題就想辦法去解決,不是罰所有人不准探病。」

醫護人員也怕處方嗎啡:擔心劑量、對嗎啡有負面看法、家屬也不接受。在國內醫院工作,不時會有人提醒林國嬿:「這裡跟香港不一樣,小心,不要勇字當頭。」因有人會故意挑醫護人員的毛病,想要賠償,如果用嗎啡,有可能會被指控是嗎啡害死病人,但她仍然說:「如果因為怕、因為驚,連止痛這麼基本都做不到,說甚麼紓緩治療呢?」

林國嬿指在國內推動兒童紓緩治療難,個人質素、醫療制度,以至社會文化都需要時間改變。「其實醫護人員有心想做好,但他們不知道該怎樣做。」在國內辦講座和培訓,經常遇到醫護人員哭泣,無力面對生死,醫患關係不好,不知道怎樣去幫助病人和家屬。完成培訓,即使很想回去醫院做些事,但環境與制度不配合,往往很快又失去熱誠,無法繼續。

壓抑的生死觀

中國也缺乏生死教育。在蝴蝶之家工作,不時會遇到孩子患重病的父母來求助,但礙於蝴蝶之家只能為孤兒提供紓緩治療服務,她只能在工作以外抽時間跟這些家長用微信溝通,教他們一些在家護理和照顧的方法。

「當孩子走了,我也沒法替他們進行哀傷輔導。」內地父母比較壓抑,部份甚至不會領回孩子的骨灰,「他們說老人家不准他們帶骨灰入屋。」大部份人會迴避,以為不提起就是最好的處理方法,林國嬿當然不認同:「這只會令哀傷變得更複雜、更漫長。」

推動改變,林國嬿形容困難「大到想像不到」,她希望先在長沙的醫院建立模式,吸引全國各地醫護人員來學,再回去他們的醫院實踐。「是要逐步做,我的工作是播種。」她淡定地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