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護士分享】拔掉滿身喉管

文：安姑娘

亞俊中年已癌症末期：長髮、長鬍、長指甲，手腳都有静脉輸入、血管豆，身高173 的骨架，肌肉都已流失。他剛轉來紓緩病房，身上有止痛機、尿喉、氧氣喉，曾試試圖拔掉鼻胃管，但沒有戴波板或綁手。

「唔好再吊啦！畀我快啲死啦！」他叫嚷。

病歷看到他血糖偏低已經好幾天，血管落了糖水，但血糖提升維持不到一天兩天。吊糖水、拮手指、再加重糖份、再拮手指、稍緩糖份、再拮手指、再吊糖水……病人重覆講想快啲死、唔想再吊糖水——家人怎看？

姐姐站在床邊：「你再堅持一吓，唔好放棄啦！」

我說：「你好唔捨得……」

她定睛望着亞俊。

「這幾天有醫生向你們報危嗎？」

她點頭。

「醫生很努力去穩定亞俊的血糖，亞俊亦因此受了很多皮肉之苦。可惜……」
「可惜他想放棄了。」
「可惜……即使亞俊不放棄，醫生們的努力已不湊效。這點亞俊心裏很清楚。」
「如果什麼都不吊，亞俊會幾快走？」
「好快！」
「多快？」
「好快！」
「唔得！」
「真是很難，爸媽想來嗎？」
「媽坐輪椅，要接她。爸返緊工，他是看更，未收工。」
「會來嗎？」
「會！亞俊想用口飲雪碧。」
「會嗆喉嗎？」
「細細啖，就住唔會。醫生比的。」
「那你陪着他，坐起身飲，有需要就找我們。我行過都會看看亞俊。有空亦可試試幫亞俊修修鬍子和指甲。」
「可以嗎？」
「可以呀。」

第二天，醫生在姐姐和媽媽面前問亞俊是否決定不想再吊任何嘢，他此刻衰弱到只能點頭搖頭回答。媽媽坐在輪椅，很冷靜，姐姐代弟弟說：「是的。他仲想除去鼻胃喉、血管豆、氧氣喉、什麼都想拆走唔要。」

「好，知道了。爸爸會來嗎？」
「今晚放工後來。」

確認了醫囑後，我穿上手套。媽媽和姐姐並不想離開，反而想見証亞俊身上的束縛能逐一解除。姐姐對亞俊說：「現在舒服啦，不用帶着這些東西走。」

我把亞俊的手放在我的手背和前臂，把鼻胃管、糖水針、血管豆逐一拆除，剩下氧氣間歇使用，止痛機和尿喉則繼續維持。

姐姐不時沾點雪碧汽水到亞俊唇上。媽媽和姐姐陪伴了幾小時後，亞俊走了。

很晚，爸爸才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