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對家人、伴侶、子女,也不一定要時常做大人,而是角色不停轉變。」舞台劇編劇莊梅岩說。
「我不喜歡寫愛情。」莊梅岩坦言,「愛情每個人都會經歷,並且佔生命大部份,但從前我寫舞台劇只當它是副線。」
她五度獲得「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劇本」的獎項,作品多圍繞社會、人性議題,從探討新聞自由的《野豬》、講教育的《教授》,但初次寫電視劇卻是《短暫的婚姻》。
六十年也不夠
她在劇中引述一位老伯在太太葬禮上說:「我的婚姻很短暫,只維持了六十年。」這原來是莊梅岩對丈夫的想像。
「丈夫最討厭我提起他。」莊梅岩說,卻又忍不住多次稱讚他。「他真的很好很好。雖然兩個人相處總有高低起伏,但多年來他的幽默感仍令我開懷大笑。他不管別人的看法,讓我也活到自己一套,而且很支持我的決定。或許我們識於微時,他早已習慣我的工作,當我行街在遊魂,他會說:『回來啦。』聽起來骨痹,即使我們一起六十年,還是會覺得不夠。」
莊梅岩是直到結婚生子後,才覺得婚姻很值得探討:「沒有人可告訴你該怎樣相處,我們會從父母身上學習,但不是每個人都幸運地遇上懂得相處的父母。如果小時候看到父母失敗的婚姻,容易有錯的期望,長大又重複那個錯的模式。」
她的父母結婚四十多年,同樣非常恩愛。最近媽媽要住院,爸爸一日去醫院探望三次,守在身邊才覺安心。她說:「現代人說離婚實在太容易。上一代的感情到底從何而來?婚姻隨著不同年代,模式和期望都改變,但總有些人維繫得很好,找到soul mate。但那不是純粹的幸運,如何經營,性格、時機的配合都好重要。」
家庭是宇宙平衡點
莊梅岩形容自己是幸運的,父母很支持她的工作,從不干擾、沒要求、不會找她麻煩。
「父母是我宇宙的平衡點,見到他們,我就安心,所以我也懂得做一個不煩人的阿媽。」
莊梅岩三十三歲當母親,兒子現在八歲,放學回家仍要找媽媽抱抱。回想兒子初出生,她時常一邊餵人奶、一邊寫劇本。照顧小孩,跟工作總有衝突,難免會𤷪𤺧發脾氣,她總會內疚,因為小孩會記得。「我希望兒子有安全感,知道媽媽永遠都在這裡等他。像雲端隨時可再下載,即使我有甚麼不測,有些東西永遠都在。」
每次創作劇本,莊梅岩都會進行大量採訪。
「我喜歡聊天。不同職業、階層的人讓我明白人人平等。每個人都有潛能,只是幸運的人不多,甚少人在長大的過程沒有創傷。」她曾為壁屋懲教所寫短劇,訪問過當中的年輕人。「很多人對那些年輕人說:『路是自己揀。』這種想法太簡單。他們大部份父母工作很忙、離異或喪親,很易認識壞人做壞事,有的幫人帶一次白粉被判十四年。難道他們天生就沒潛能,能力就比我們低?」
用小孩的角度看世界
從前她以為有了孩子就會成為大人,可是自己當上媽媽後,心態也沒甚麼改變。然而近來父母都病了,肩負更多照顧的責任,當下才覺得自己真的是大人了。「當然我也會請父母幫我做些瑣事,讓他們知道我仍然像小時候那樣需要他們。」她對著兒子,也不喜歡裝成大人,讓兒子一定要聽她的:「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。像兒子問上帝為甚麼要創造窮人。如要有大人的面子,大可胡謅了事。但最好的方法是告訴他,媽媽也不知道。其實對家庭、伴侶、子女,也不一定要時常做大人,而是角色不停轉變。」
寫故事時,莊梅岩代入角色,常會忘記自己的年紀,她說自己不喜歡成為大人。「我最怕束縛,但做大人有很多框框、隔膜、顧慮和盤算,所以當小孩才可以在創作上無所束縛。」她說起兒子畫畫,拿起紙筆就畫,不用起草,作品時常有驚喜,因為來自潛意識,而不是下意識計算過。
原來她小時候想當心理醫生,因為醫心的工作很有意義。讀畢心理學才發現這是講求邏輯的科學,但自己太上心,這些多餘的情感用來創作總比淹死自已好,所以決定當編劇。「真實世界千瘡百孔,尤其原生家庭問題是很難解決。但在戲劇世界,我是神,可以解決所有問題。而且投入寫劇本、角色,經驗很真實、很動盪,心情很暢快。」
享受眼前每一步
有否把為人醫心的願望放入劇本?莊梅岩坦言有這心願:「寫happy ending的確是想人快樂,但不團圓的結局並不是想人難過,而是想提醒人要珍惜現有的東西。寫好人有好報的故事,是導人向善。但寫好人沒有好報也不代表鼓吹做壞事,而是最壞的情況中,對人生的拷問才是最真實。」
她想起入行之初到紐約遊學一年,離開熟悉環境有很多反思,尤其在香港編劇工作並不受重視。那年十一月她被邀請到加拿大談合作機會,到了當地的酒店,邀她到訪的人卻連番失約,為省錢,她晚餐、早餐也沒有吃。而且不懂駕車無法出外,只好在酒店乾等。
她翻看劇本時越看越不滿意,情緒很低落。反問自己為甚麼做編劇要被呼來喚去?文字工作不被尊重?一氣之下看甚麼都不順眼,連酒店窗簾也覺奇醜無比,猛力一扯,然後當場呆了。因為拉開窗簾,窗外正是一片茫茫大雪。「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雪,本來想在紐約看卻遲遲未下,到了加拿大困在酒店懷才不遇,不知道外頭已經下了初雪。我當然立即穿上外套手套,跑到外邊玩雪。其實很多事情都不用焦慮,好好享受、探索眼前的每一步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