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銀
撒灰是送別逝者重要的一環,逝者家人提出綠色殯儀的程序和紀念花園地點上的爭議,和理想中的綠色殯葬出入甚大,逝者基本的尊重也不見分毫。
後事︰告別的勇氣

春暖花開了,煙雨濛濛。去年末,兒子的追思會過後數天,我就和他的幾個同學說好,選有陽光的五月天,為他撒灰。

大家好像孩子勾手指尾,要在和煦的陽光下,喝杯熱咖啡,然後,讓我們hold him fondly in our hearts。

我是在食環署的綠色葬禮宣傳短片上,看到撒灰紀念花園有青草地,鏡頭下還有一片鏡水,很靈氣啊!

除了那個撒灰器像老鼠籠般難看,其他都好像不錯。於是我和家人一行四人,找了個雲淡風輕的星期天,出發考察食環署轄下的紀念花園。全港共有十二個,其中三個分有一期和二期,所以只有九個地點。我們計劃去港九新界各一處,心裡傻乎乎地充滿盼望。

期望體面與溫暖

出發前,我先向禮儀師羅小姐打探撒灰手續。她超好人免費幫我們向食環署填表:申請撒灰手續費90元,還可在有如格仔舖的紀念碑牆上做一塊石碑,約1,500元。雖然只有細半塊方包大,僅夠寫一句話,但我不介意,我着重的是撒灰儀式,要體面和溫暖。

「你不要期望甚麼儀式啊!」羅小姐說:「紀念花園沒地方野餐的,草地只是撒灰。」她家族禮儀師業始於長生店:「不過,有次見尼泊爾人撒完灰後,在長櫈上野餐飲酒唱歌,有些紀念花園有些櫈,靜靜地幾個人圍着,相信食環署不會趕你的,也是辦喪事嘛!」

結果走完三個紀念花園,發現果真恰如港人生前死後的生活空間:生時住得迫狹,天天不停收納才可過日子,死時灰也要撒得快手快腳, 乾淨省位。

眼前失落和孤寂

我們第一個去的紀念花園是哥連臣角,別以為稱得上「花園」就很大,其實大概像西環唐樓之間的街角公園般吧,放了一些紀念碑牆,花草呢?有,石屎地上有幾行花盆,問食環署職員,撒灰在那裡?

他指着對面一個圍欄的草地,我們過去看:約八米長兩米濶,你會看到草叢上已有不少灰,看到這樣,心裡一沉;回去再請教職員:「請問灰是怎樣撒,是否就這一塊草地,人人都在這裡撒?」

「當然,你拿着籠子撒上去就是!」

心裡升起難以言喻的失落和孤寂——撒灰怎麼就是這樣的呢,還理所當然?

撒灰是把你至愛的人的骨灰,送回大地。怎麼不是一條長長的小路,讓我們親手把骨灰撒落兩旁?最好開始撒時路邊是白色的小朵,走向出口時,迎接我們的是開得燦爛鮮麗的花兒……

然而實際做法竟然是這樣求求其其,唯有看看喝咖啡紀念的地方吧。終於在哥連臣角紀念花園外側,找到兩張較為濶大的石櫈。家人說,若沒有人趕就在這兒吧,帶兩壺沖好的咖啡。我說哥連臣角不大好,我們再去鑽石山,或許那裡沒那麼擠迫。

無處話淒涼

到了鑽石山,紀念花園是一樣的設計,我如獲至寶的找到長櫈——可是,那些長櫈瘦而短,位置分散,再在花園四處蕩蕩,我找到小溪呢,是從山邊流下的一條小溪。想像,夏天有流水淙淙,不是很好嗎?然而眼前看到的是雜草擋着水流,不怎麼見到流水。

我和家人說,還是再去看和合石,或許宣傳短片是在和合石拍的。

我們考察的三個紀念花園都在山上,若不坐的士或小巴,都要從山腳撑上去。好不容易來到和合石,卻是無處話淒涼:一路上山沿路是造碑的石廠,上到山上,天色已灰濛,我們要走過很多座如同徙置區的骨灰龕大樓,才摸到去紀念花園。

同樣,撒灰的草地只有一小框,紀念碑牆與牆之間沒甚麼綠樹成蔭,或者鳥語花香。

站在紀念花園細看,港人拜山真是靈巧活潑:紀念碑是一人一格細過半張A4紙的位,並無設計插花位,只可扔在地上,於是有人用萬

能膠在家人的碑側黏上0.5cm直徑的瓷器花瓶,有人也精靈的貼上一束超細的膠花,亦有人貼上電線小扣放入鮮花……似乎比起香港市民生前的生活空間更勤用腦袋。

我不會說食環署「腦浸水」,但一定會寫信給他們,希望他們嘗試改善那個超醜的撒灰籠,逝者家人要求真的很卑微,希望人情味一點的撒灰過程,也希望考慮稍稍大一點的撒灰草地。曾有香港學生設計了又靚又是紙做的撒灰盒,撒後可一起燒。

哀傷洗滌後

告別是一種勇氣。經過四個月的哀傷洗滌,我對生命有了新看法。

接受永別是事實。事實是現世上的朋友親人和自己,最終還是要別離。每個人只是現存在太陽銀河系以億年計的一顆微塵,微不足道。生死與時空都無法預計,只有好好生活才是最踏實的生活計劃。

正因如此,撒灰是重要的,送別逝者回歸泥土,滋潤大地。

想起在英國,我去拜祭老爺奶奶,墓園一走進去,就見兩旁大樹,樹下一排長椅。讓我想起和家人悠閒坐在椅上開餐喝熱茶,愉快地走到墓地,跟兩老聊聊生活。

場面不需要隆重,卻要體面和溫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