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銀
無奈學放下
無奈學放下

淑儀照顧患有認知障礙症的媽媽十年:「我沒有放棄媽媽,但作為照顧者一定要平靜,才能繼續照顧。」

「我媽媽年紀很小就來香港,只讀過三年書,可是她很喜歡學習,天天看報紙,曾經寫信給我學校老師,老師問:『你媽媽是大學生嗎?』

我們長大後,她去很多機構當義工,其中一個長者小組沒經費要停辦,她就和小組成員一起註冊、找贊助,繼續辦活動。她也吃得很健康,每天晨運,五十多歲才學游泳,天天都游二三十個直池—以為這樣就可以保持健康?二零零七年她確診認知障礙症。我晴天霹靂,媽媽當時八十二歲,也許,如果生活沒有這樣豐富,可能更早患上?

我找資料,帶媽媽去日間中心,天天有活動,學畫畫、寫字、織冷衫。二零一三年年她中風,後來左腳要截肢,就開始走下坡。二零一五年日間中心沒法再照顧,十月送入院舍,一瑒噩夢開始。

院舍一場噩夢

當時媽媽已經不懂讀書了,但仍然會翻書看,我把書本都放在她輪椅後的袋子,可是一進院舍這些書就被放入櫃,只有當我去看她,才能拿出來。我天天餵她吃飯,很慢,要一個小時。

十一月,有天中午我無緣無故遲了出門,想過不去,但心裡彷彿有聲音叫我去。我只是遲了半小時,但到了院舍全部都關燈,水盡鵝飛。進到房間見到媽媽,她眼睛很憂傷:她被綁在床上,兩隻手直綁到床欄,一點都動不了。

「阿媽你好叻,叫我這時來。」我第一個念頭是媽媽讓我看到的,然後腦中起了十萬個問號,她不發脾氣、不會擾攘別人的,怎麼啦?

院舍職員輕描淡寫地答:「你阿媽摷片(尿片),弄污地方,所以要綁起來。」為甚麼弄尿片就要被綁起來?不許她做一個動作,就要連所有動作都做不了?!我入院時已經再三強調不能綁,院舍事先也沒有問過我!

但我可以怎樣?

院舍的人很惡,見過一位婆婆被餵飯,嘴巴不懂張開,護理員拿著羹硬塞,一餐飯沒吃完,嘴巴都紅了。我想出聲,但想到媽媽得住在院舍,就不敢開口。

被迫綁起來

媽媽被綁,我唯有慢慢談:除了綁手,會否有其他方法?院舍說可以用約束衣,像背心圍起身體,媽媽的手就碰不到尿片:「但你要買㗎。」買囉,我希望有得商量,不是這樣雙手被綁,穿約束衣起碼腳能動,可以坐起來。

二零一六年四月,我剛好不在香港,媽媽被送入醫院,沒人手餵就被插了鼻胃喉。我回來找醫生談,本來還想找言語治療師,媽媽能自己吃就可以拔掉,可是她那時已經放棄,大部份時間都是閉著眼睛,我去看她才張開眼。

插了鼻胃喉,就算她沒有拔,醫院也把她綁起來,她的手開始腫。三個月後,她在醫院離世。

面對這些,我震驚、生氣、困惑、擔心、傷感……身心都很累。很無奈,但『無咁大個頭唔好戴咁大頂帽』,我也有自己的家庭,只能在自己的範圍盡力而為,沒法二十四小時照顧,當我不在院舍、不在醫院,就要接受,放下。我沒有放棄她,但作為照顧者一定要平靜,才能繼續照顧。

心比腦更有力量

我相信心比腦更有力量。當媽媽截肢入院,有親友來探,我站在床的另一邊,看著她和親友,很難過,這樣堅強的女人沒有了腳。當時我想起奧地利心理學家Viktor Frankl,他曾經被關在猶太集中營,體會是當情景無法改變,就要挑戰自己改變,人最後的自由,就是決定用甚麼態度面對。他形容這是the last of human freedoms(人類最後的自由)。

「阿媽你沒了腳,但仍然有the last of human freedoms,可以用不同的態度去面對日後的生活。」我心裡這樣想,她轉過頭來,眼神很堅定,像是收到我的心聲,並且點了一下頭。

我沒有想過她會收到,尤其她並不懂得英文!

認知障礙症的病人就算沒有言語,仍然可以溝通的,護士、護理員怎對待,病人是知道的。媽媽由還能翻書,變成被綁在床上,失去活動能力;插喉後就沒法自己吃,也放棄不張開眼……一旦退化,就沒法逆轉。

照顧以人為本,和以方便為本,很大分別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