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銀
我在京都的護老院
京都護老院見聞

大野婆婆今年九十二歲,臉上總帶著微笑,最愛坐在輪椅上,漫無目的向前亂走。有一次花了十五分鐘,從自己的房間走到升降機旁,問她要去哪裡?她笑着回答,今天去看花。

西村婆婆愛獨來獨往,獨佔一張桌子吃飯,吃飽也是最早返回房間的住客。但當你讚美她看起來很年輕,她嚴肅的臉會瞬間掛上燦爛的笑容,拉著你的手唸一遍身世。雖然明天再見,她表情會帶點遲疑,然後吐出一句:「你是誰?」

大島婆婆最是情緒化,只要神志清醒,她都會撑大嗓門用力氣大叫,那些言語大多亳無意義的,只為吸引介護員來牽一下她的手,讓她安心。她經常不自覺太用力,抓得介護員的手臂都是傷痕,即使很痛,介護員也只會輕柔地放下婆婆的手,說句:「不行啊。」

最重要是理解老人

這裡是京都的一間老人院,住宿的婆婆們都愛笑。在這裡工作的我,協助介護福祉士(Certified Care Worker)照顧患上認知症(認知障礙症)、喪失自理能力、需要長期住宿的老人。我沒有任何護理經驗,最初應徵這份工作,只為認識日本人的老年生活。

當香港不少老人院以安全為由,以約束帶制約長者的行動時,日本的老人院早在九十年代已實施「零約束」,長者可自由在院舍四處走動…老人院的社長長田栄臣先生解釋,需要長期住宿的長者,大部份患上認知症,無法自理生活,身體因退化經常感覺疲累,日常只會坐在輪椅上,為了方便老人走動,老人院的牆上都裝了扶手。

要做好這份工作,長田先生說,最重要是理解老人。理解,並非單純的噓寒問暖,而是和長者們走得有多近。例如入住的長者大多出現脊椎退化,無法站直,介護福祉士和老人談話,會先跪下,抬起頭,眼睛望着老人,仔細聆聽他們的話語。長田先生希望為老人建立舒適、有尊嚴的晚年居所,「我不知道長者們剩下的人生,還有多少時間,我唯一知道的是,在他們剩餘的人生裡,要獲得妥善的照顧,這是我們的信念。」

老人院分成長期住宿、短期住宿和日間託管三部分,分佈在不同樓層。設計以「清潔感」作主調,入室一股檀香味撲面而來。我工作的三樓分成兩間和式小屋,兩間屋中間有通道讓職員互通。屋內有起居室,放置桌椅、電視,沙發,是長者吃飯、走動的地方。每名長者均有大大的獨立房間,落地窗戶外設露台,並有獨立的洗臉台、可調校高度的睡床、衣櫃、冷暖氣等。

營養師設計三餐

工作其中一部份是準備老人一日三餐,過去在香港的老人院探訪朋友的年邁母親,總見到老人們對著煮到爛掉的蔬菜和肉,難以下嚥。這裡的老人院則一洗我對老人膳食的刻板印象,長者三餐一律由營養師設計,確保營養均衡,老人院亦規定膳食不可重複,必須色彩繽紛、賣相吸引,令長者有新鮮感、增進食慾。餸菜由中央廚房統一烹調,送到各樓層,我負責在起居室準備白飯、白粥和麵豉湯,並把飯餸分類上碟。每餐一般是一飯一湯,一個主菜、兩碟小菜,用的都是時令食材,有魚有肉。為方便吞嚥困難、雙手不靈活的長者,我會按各人需要,把餸菜切成小塊,把白飯搓成一粒粒小飯團,讓老人可一口吃下;有些老人無力咬碎食物,則要用攪拌機將餸菜攪碎,麵豉湯則用凝固粉調和,方便吞嚥。

老人的日常生活,除了進食、看電視,便是在室內散步。長田先生認為,刻板的沉悶生活,會影響長者健康,負責照顧長者的職員們,也會因感受到這種情緒,雙向差生不良影響。因此老人院會定期舉辦飲食活動,例如帶老人出外摘士多啤梨;舉辦班戟製作大會;燒肉、魚生派對等,既為長者沉悶的生活帶來新鮮感,職員與長者一同玩樂,也會從中得到樂趣。

因為大部份長者均不能自理,洗澡時需要由介護福祉士協助。如老人手腳能夠活動,福祉士會替他們拿水龍頭,讓他們自行洗刷身體;手腳退化的老人則會躺在浴床上,由兩名福祉士協助脫去衣服、尿片,清潔身體。至於無法下床的長者,則會使用自動洗澡機協助。

月費港幣四千三

即使患上認知症,一班長者住客的臉上仍經常掛著笑容,亦很開朗健談,相信與妥善的照顧不無關係。至於在日本的老人院居住,是否所費不菲?長田先生指,入院費用根據各人所需護理等級分類,每月由六萬日圓(約港幣四千三百元)至十五萬日圓(約港幣一萬零七百元)不等。長者年輕時若從事公務員等職業,加上保險、國民年金,每月的保費及養老金,大多已足夠支付院費,直至百年歸老。不過,要覓得宿位也不是易事。長田先生說,日本老化人口越來越多,排隊等候老人院宿位的人數不少,他的院舍視乎申請入院老人的病況、所需照顧程度排列先後。

長田先生年輕時曾在澳洲留學一年,喜歡和外國人交流。雖然家族共經營兩間老人院,他最初沒有想過繼承家業,只是突然有一天,爸爸把他叫過去,對他說:「這家業必須傳承給你。」他便接過火棒,還為此到專門學校學習,考取介護福祉士牌照。

他笑言經營老人院,沒有從賺錢角度出發,最近更開設專門服務長者的澡堂,希望老人不致因年老而失去社交。澡堂只在日間服務,裝潢參考大正、昭和年代的咖啡室,有專人提供咖啡、茶等飲料,接受服務的老人有專車接送,在澡堂消遣時間,浸浴聊天,傍晚由專車接送回家。長田先生指,澡堂是蝕本生意,「不可能收支平衡,但我也要做,算是對長者年輕時辛勞服務社會的一點回饋吧。」他的堅持,也許說明了為何在老人院居住的長者們,臉上都掛著笑容。

無心插柳的機遇

因嚮往日本文化,在辭去香港的工作後,到日本修讀日語課程已好一段時間。

為了有更多機會練習日語,加上想賺取生活費,赴日不久便開始找工作。因為性格使然,對不同職業、不同階層的人事也有興趣了解,赴日後,當過不同的兼職,例如英語老師、民宿職員、興趣班導師等等。 

在護老院當兼職,算是誤打誤撞的經歷。那時候我正在瀏覽求職網站,沒有細看,便把履歷表投到住所鄰近的公司,幾天後便接到護老院的電話了。當時想了一想,相信這必定能夠豐富我人生的經歷,便前往面試了。

日語不是最重要

在日本求職,日語能力固然重要,但更重要的是待人接物的態度,以及你希望在這份工作實踐甚麼、得到甚麼。只要不是尋找全職工作,大部份僱主也不會著重留學生的日語能力,只要能溝通便可以。因此,只要願意踏出第一步,我相信每個人也能創造獨一無二、屬於自己的回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