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銀
一次船難,曉榆的爺爺突然走了。 2013年暑假,曉榆隨爺爺出海,隨行的還有叔叔、表弟和弟弟。他們乘坐大頭艇前往船塢回收白鉛,船上還有船家夫婦。 抵達船塢後,船家控制著船舵,將船隻泊近船塢,船廠工人操作墨斗,將白鉛傾倒在船頭。每放一斗,船就往下沉一點。放到第三斗,船隻出現傾側,有人急急將白鉛掉下海,但已經來不及了,「跳船
擦身而過的內疚

一次船難,曉榆的爺爺突然走了。

2013年暑假,曉榆隨爺爺出海,隨行的還有叔叔、表弟和弟弟。他們乘坐大頭艇前往船塢回收白鉛,船上還有船家夫婦。

抵達船塢後,船家控制著船舵,將船隻泊近船塢,船廠工人操作墨斗,將白鉛傾倒在船頭。每放一斗,船就往下沉一點。放到第三斗,船隻出現傾側,有人急急將白鉛掉下海,但已經來不及了,「跳船吧!」但兩、三秒後,船就翻了,曉榆也跌進海中。

看到爺爺雙腳

船艙裡很黑,視野很差,周圍都是深綠色,曉榆只能到處摸、到處撞,循著微弱光線,尋找離開船艙的出口。其間,她看見爺爺雙腳在眼前飄過。「我不肯定他有沒有動,但我認得他那雙鞋,我肯定是他。」船翻得急,加上慌亂,感到快要窒息了,幸好及時找到出口,游上水面後,不斷喘氣。

「我一上水就想,要不要回去救爺爺。」但船艙內有很多雜物,同行親人怕有危險,「這次能游出來是幸運,下次不一定這麼幸運。」曉榆只好不斷拍打船底,希望爺爺聽到。

船廠工人駁了長梯,將他們救起。但岸上的等待更難捱,曉榆一直在岸邊遠望船隻沉沒的位置,冀望只要時間不太長,遇溺還是有機會救回。但蛙人落水救人已經是兩小時後的事,水底很黑、船隻亦已經沉到一定深度,「我們一直等,機會就一直在減少。」

再見爺爺,已身在醫院。房間很暗,爺爺很冷,兩邊面頰往下凹。「那一刻我很自責,因為我可能是最後一個見到爺爺的人,卻救不了他,我沒有做到任何事情去扭轉局面。」雖然所有人都說只要平安回來就好,曉榆也知道沒有人會責怪自己,然而就是放不開,「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。」

像半個爸爸

「爺爺像半個爸爸。」曉榆自小由爺爺帶大,起居飲食、返學放學都是爺爺一手包辦。在其他人眼中,爺爺脾氣差、時不時會打人、罵人,「但爺爺對我很包容。」曉榆自小已懂得哄爺爺,只要看見他拿起藤條,她便會笑著叫爺爺,「後來他有跟我說,他真的打不下手,我是他的例外。」

船難發生前,爺孫結伴回鄉探親,有隻貓咪偷睡在爺爺腿上,爺爺立刻叫曉榆來拍照,「照片裡,他笑得很開心。」回程前,爺爺說想跟曉榆打一場羽毛球,「我說下次才打吧。但沒多久就發生船難,已經沒有下次了。」

船難後,曉榆經常出現錯覺:「每日起身,總覺得他還在。」爺爺可能跟嫲嫲去了飲茶、可能去了上班、可能在睡覺。要接受爺爺走了的事實,很難;埋在心裡的內疚,也沒跟親人提起,「我不想他們擔心。」

爺爺走了,嫲嫲一時間也無法接受自己失去了老伴,晚上睡不著,坐在大廳望著電視發呆。曉榆就經常陪著嫲嫲,有一次去飲茶,酒樓侍應和食客們問起爺爺,嫲嫲當時的表情令她心碎:「她很想哭,又要忍住,這種表情和反應令我更想哭。那一刻我想自己趕快好起來,令嫲嫲也好起來。」一老一少成了同行者,那年暑假,他們一起到處閒逛、吃飯、聊天。此刻回想,曉榆坦言:「其實幫到她的同時,也幫了我,我們一起慢慢沖淡這件事、放下這件事。」

凡事都不一定有下次

爺爺走後,家族其他成員也開始多關心嫲嫲,不時前來探望;各個家庭之間變得親密起來,越來越多不同形式的家庭聚會:行山、燒烤、野餐、開派對,大家都比以往珍惜與親人共聚的時間。曉榆也十分珍視每次共聚,因為凡事都不一定有下次,是爺爺教她懂得活在當下。

事隔多年,曉榆終於接受了爺爺的離開,但船難的陰影、與爺爺擦身而過的內疚卻揮之不去。大約半年前,曉榆跟爸爸坐船去塔門,那艘船跟船難裡的大頭艇相似。踏上船板那一刻,船晃動了一下,「我驚到想暈、想嘔,覺得心跳停了。」尋常不過的船身晃動,牽起曉榆對船難的所有記憶,「再經歷類似情景,我才發現自己未走過。所有感覺,全部湧了出來,包括內疚。」縱使覺得困擾,曉榆始終對家人守口如瓶,「這些困擾只能靠自己放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