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，恐怕它是世上最難懂的語言。

作家村上春樹到威士忌「聖地」蘇格蘭艾雷島（Islay）轉了一圈，盤纏幾天，寫下了《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》這本小書，教一眾書迷、威士忌迷神往不已。我也是看了這遊記後決心到Islay走一趟的。誰知走一趟變了走兩趟，第一次遍遊後不過一年多再重遊小島，有機會的話還想去三次、四次……

村上的遊記名字取得好，在Islay幾天之間踏遍它的八家威士忌酒廠。喝了不知多少dram 美好的艾雷島風味美酒，開始領略到威士忌的語言，體會到它們的細膩分別。如果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，恐怕它是世上最難懂的語言。它有時態（年份），有如同性別的不同木桶，有不同質感的水（河水、溪水、井水、地下水），有海潮的鹹腥，有積滿厚厚苔蘚氣息的倉儲，還有五感敏銳又充滿個性的釀酒師。天、地、人的因素不斷在變，不斷在互動，學說威士忌語怎不比學德文、日文、中文、蒙古文難得多。

飲食達人常說，吃當地的食材，喝當地釀的酒份外美味，彷彿有種天作之合。年前到波爾多右岸St Emilion村「朝聖」喝紅酒，在餐廳點的都是St Emilion普通小酒莊的紅酒，大概一點五到兩歐羅一杯，可喝起來比在香港那些七、八百元一瓶的酒不遑多讓，那份嬌嫩（新年份酒的特色）更是舟車勞頓才運到香港的酒難以企及的。

天堂角：人口三千酒廠八間

回到Islay和它的威士忌吧。Islay是個在蘇格蘭西海岸的小島，從格拉斯哥出發，開車大概三、四個小時就到達Islay渡輪碼頭。自駕遊的話建議多預一點時間，因為沿途湖光山色不絕，穿越山隘時忽晴忽雨，雲霧散聚，頗有些人間何世的感受。山隘拐彎處一個叫”Rest and be Thankful”的小山頭停泊了一輛美食車，賣熱咖啡、英式紅茶、漢堡、熱狗。在瞭望台一邊呷着冒煙的Earl Grey Tea，一邊坐看雲霧起落飄散，Rest and be Thankful幾個字可真是連氣氛帶語一齊來。

穿越山隘不久有個叫Inveraray的小鎮，在河與湖交集處，只有一條大街，屋子都髹上純白色，醒目整齊，找家店吃個簡便午餐或下午茶再逛逛甚是寫意。

過了Inveraray不久就到達碼頭，連車帶人坐上開往Islay的渡輪。船期一天只有四、五班，表面看好像有些「不便」，但其實好處多得很。渡輪能運載的客、車數量有限，小島肯定不會因遊客蜂擁而至負荷不了，可保住簡樸、幽靜、人車罕見的孤懸小島風味。

地圖上看Islay像個小不點，到了島上更覺得它小巧。從碼頭下船的地方到島上最偏遠的角落「天堂角」（Portnahaven）不過四十分鐘車程就到，島的面積大概比香港島大一點。在這人口只有三千的小島，暗藏著八家風格、香氣、味道大異其趣的威士忌酒廠，實在厲害。若要走遍八家酒廠至少得有四、五天的時間，不然只會落得到此一遊的輕浮印象。

ARDBEG： 一小時導覽團

開始威士忌酒廠之旅，建議從島東南面的三家酒廠Laphroaig、Lagavulin和Ardbeg開始。三家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公里多一點，早上吃個豐富的Scottish breakfast（蛋、腸、蘑菇、茄汁豆），租車或開車到距離最遠的Ardbeg就可開始學習何謂「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」。首先可參加Ardbeg酒廠約一小時的導覽，看看他們從烘焙麥芽到發酵到蒸餾到儲存的過程。當然，戲肉還是試酒，一般的Tour會提供兩、三dram不同年份或不同酒桶儲存的威士忌，讓酒徒們可以好好比較色澤、香氣、酒體的強弱。

 威士忌跟紅酒一樣，來個vertical（年份）或horizontal（不同酒廠或酒桶）試飲，比較容易體會到差異與特色，經驗值才會提升。

LAGAVULIN：單人沙發試飲室

在Ardbeg開竅後，可以在酒廠的Cafe吃個light lunch，食物種類不算多，但簡約美味，可以讓味覺從濃重的泥煤、海藻威士忌味中甦醒過來。午餐過後，信步從Ardbeg走十五分鐘左右到Lagavulin。它是家較小型的酒廠，以tasting session為主，每兩小時一次。相對其他大酒廠，Lagavulin的tasting 很慷慨，可以試四至六種不同年份的酒，還有從酒桶直接抽取的佳釀。跟Ardbeg相比，Lagavulin酒體比較輕巧優雅，喝來舒服。不得不提的是它墨綠色的試酒室，放了幾把高背的單人沙發，放鬆坐在椅上一邊品酒一邊聽釀酒師講解，威士忌份外芳醇。

LAPHROAIG：獨特僻性一試難忘

從Lagavulin沿着平整的碎石路走二十分鐘就是名聞天下的Laphroaig。Laphroaig大概是在各地機場免稅店見得最多的蘇格蘭威士忌。它的獨特僻性教人一試難忘，喜歡的喜歡得不能放下，不喜歡的一嗅（不用喝下）已對它的「醫院味」敬而遠之。

到Laphroaig得好好看看那位女經理Bessie的故事，她因偶然的機會來酒廠當臨時職員，誰知一待便四十年，成為Laphroaig復興及暢銷全球的功臣。

BOWMORE：最古老酒倉

第二天的高潮是到島中心城鎮Bowmore去看Bowmore酒廠。它的Wine Tour一定要參加，過程跟其他酒廠差不多，但有機會到據說是蘇格蘭最古老的酒倉一遊（十八世紀末已開始存酒），站在微寒的倉內，幻想天使每年喝掉百分之二的angel’s share後，剩下的美酒就在身邊，有點未喝先醉的感覺。它的試酒室也是一絕，在bar枱可以點十二、十五、十八、廿一、廿五年還有sherry cask的Bowmore，一邊喝著一邊走出陽台，吹着海風眺望大西洋，杯中的「杜康」酒份外香醇，回味無窮。

午後可以到Bunnahab-hain、Kilchoman兩家小酒廠逛逛，淺嚐一下它們的出品。跟Laphroaig、Ardbeg、Bowmore等相比，它們的泥煤味比較輕淡，性格不算突出。不過，每杯威士忌都濃得化不開的話，一天下來只怕舌頭受不了。

BRUICHLADDICH： 型格之選

到第三天一定要深度遊的是Bruichladdich。酒廠走的是型格路線，不追求age statement（年份），倒喜歡混合不同酒桶，用上不少盛載過Lafite、Petrus等一級葡萄酒的酒桶儲存威士忌。它的酒瓶的設計也甚具潮味，似Tiffany blue的酒瓶放在任何角落都搶眼可喜，女士尤其被吸引。

到這個時候若覺得在酒廠逛來逛去有點膩，大可以抽半天時間坐十分鐘街渡到Islay旁邊的Jura島遛一下，喝個下午茶。去Jura 只有一個原因：它是名作家歐威爾George Orwell（就是寫《1984》那位）最後養病的地方。二戰後他患上肺結核，得找個清幽之地靜養，就選了Jura這個地勢奇詭仿似荒原的小島。可惜歐威爾的病沒有養好，1950年就在Jura過世了。若果他能在小島養好病，也許還有更多像《1984》的名著面世。

享受過Islay 之旅，可不要以為已學懂說威士忌語，大概只開始懂得ABC，因為Islay只是蘇格蘭五大酒區之一，其他如Highland、Speyside、Lowland區酒廠近百，風味各擅勝場。還得加上自比威士忌真正源頭的愛爾蘭，美國的Bourbon威士忌，時髦的日本威士忌……真正想達到「語言是威士忌」的境界，多去幾次威士忌之旅吧！

揀酒的難題

編輯出了一道難題，叫我說一下如何揀威士忌。自己只算是個酒徒，絕非威士忌達人。何況威士忌跟紅酒不一樣，沒有一套嚴格的品質分級制度，充滿百花齊放的意味，要「教人」從萬計的威士忌中淘金是個不可能的任務，這裡只能說一些經驗。

首先，不要被年份或價錢迷惑。三十年的「老威」不一定比十年的好，百年老酒除了天價外，比十八年的絕不會好上百倍。威士忌除了水、大麥、酵母外，喝的是時間。釀好的酒至少要在橡木桶沉澱三年才能稱為Scotch （蘇威），入樽出售則常是十年過外的事，有時還長達廿一、廿五年。悠長的年月下海風、木桶、氣候的變化都在修飾酒體，讓它們更潤澤醇滑。但時間的行進為酒帶來芳醇，也磨走了它的稜角。若你喜歡剛烈型的「蘇威」，又或心情鬱悶要振作一下，十年的入門酒可能較合意，三十年反而太斯文了。

這裡介紹三支酒作為入門的參考（排名不分先後）：

Ardbeg 10年

在Islay系威士忌中勁度十足，一喝就能分辨出它的產區

Glenmorangie Original

端正大方，容易入口，不會拒人千里

日本的「響」十二或十七年

喝的是「水」的甜味，也是Scotch以外的重要產區，就像新世界的紅酒那樣

還有一支個人至愛是Bowmore十八年，就像個人的comfort wine，每次喝都能撫平情緒，有種「小確幸」的喜悅。揀酒這難題，能說的就只有這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