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崩耗的徵狀包括情感耗竭、非人性化和個人成就感下降。醫生護士分享如何紓緩壓力,以及說明爭取紓緩治療和生死教育普及化的重要性。
【生死學堂】如何防止醫生崩耗?

紓緩治療專科醫生胡金榮 紓緩治療專科護士吳樂欣

「三成公立醫院醫生都burnout,工作到了一個地步,已經做盡。」紓緩治療專科醫生胡金榮說。

紓緩治療專科護士吳樂欣說自己最大紓壓方法,就是和家人一起。

胡金榮:

香港很多醫生,可能是整個醫療制度,其實都burnout(崩耗),只是不敢問,不敢面對。已經有研究指公立醫院接近三成醫生崩耗,尤其是那些需要通宵、年資約八、九年那一批同事,情況非常嚴重。

工作到了一個地步,已經做盡,人覺得很乾,在公立醫院裡已經不是在服務人,而是處理個案。急症室醫生每日也要處理十個自殺的病人,當醫生做到非人化,有時會覺得:我這樣幹下去,為的是甚麼呢?

今年我有許多同事離開了公立醫院,原因並不是因為忙、怕通宵,而是已經工作到一個地步,不知自己為的是甚麼。許多護士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離職,真的走了許多人。政府請不到足夠醫生的原因,就是因為醫護人員都崩耗。

我們現在常說醫護人員需要有同情心,也是很痛苦的,許多時候我們想幫人,又想照顧人,但都只能照顧到一個地步而已。我們自己也會感到很累,很疲倦,不知怎樣可以再去幫忙。這情況尤其會發生在年資不短的同事身上,不斷地工作,沒有甚麼可以重整自己。

大部份研究都指出,崩耗和同情心的問題,都是與系統有關的,不是個人,而是整個系統非人化。坦白說,剛才提過政府會有紓緩政策,其實最後人手增多了,是令我們有更多時間去聽病人的故事,談內心的說話,還是要我們多做「幾盤數」,規定我要見多少個病人?

七大減壓方法

胡金榮:

政府想知道的,不是你對病人有多深入,而是你接觸過多少病人。面對這樣的制度,是無能為力的,當大部份紓緩治療服務由政府提供,我們醫護人員能做的,就是保護自己。

第一件事,真的要放鬆一下自己。許多時我碰見一些醫生五時下班,但十一時還沒有走,有些同事甚至是凌晨二時、三時仍在醫院。加班是因為還有許多報告、報表要做。其實今天是我的假期,本來不用上班的,但我來之前,也在醫院做報表,連午飯也未吃。許多時候我們醫護人員都很想幫人,可是忘記了怎樣休息,忘了怎樣暫時放下工作。

第二件事,要多點做運動,運動使人快樂。我時常提倡每間醫院都該加設一間健身室,因為醫護人員都沒有運動,都被困住似的。

胡金榮:

第三件事,當我們已經無能為力,可以去找你的朋友、同事或者同學,朋友聚舊是很重要的。

第四件事,我現在還在努力學習中,就是要學習SAY NO,學習對老闆或上司說不做,不想做,讓我休息一下吧!這很難做到,但沒辦法還是要推的。

我們時常說在紓緩治療科,最幸運的是整個團隊在工作,當我知道自己狀態不佳時,會告訴團隊成員,各人便可以暫時分擔自己一部份工作。

第五件事,放工後需要充電,我們不是繼續進修,便是繼續教學,或者繼續寫報告,能給自己的時間很少。我個人的充電是看電腦!

第六件事是毋忘初衷。重拾初心是很重要的,我自己也有些擔心,醫院其實越來越多紓緩治療服務,同事人數多了,然而你問為何做紓緩治療科,有些回答是被派來的,這會很辛苦。

向高層爭取

吳樂欣:

我除了這些,還會跟子女玩,他們一個小二、一個中二,看見他們我就不辛苦。丈夫看見我開心,也沒問我為何要做紓緩治療科。

謝建泉:

這些東西真的要齊備,我到退休,幸運地不止齊備,還有許多許多。我還多了第七件事:就是向高層爭取。爭取不到不要緊,爭取再爭取,漸漸他沒法不聽你說的,尤其是當你快退休的時候,可以加大力度!

胡金榮:

我是選委,特首選舉時,我們有表達因為人口老化,希望政府增加人手,增加資源。換來現任特首一句很簡單的回應:有錢便可以了。事情是否可以純粹用錢解決呢?不是的,因為背後其實需要許多時間和心力。

香港病人是很弱勢的,沒有辦法,亦沒有機會透過選票去為自己爭取甚麼,這是很悲哀的,我們有許多功能組別,但沒有一個組別是為病人發聲。我們七百萬人皆是病人,為甚麼我們不可以為屬於我們的醫療制度去做些事?

最近大家都知道,政府說要前線人員用八分鐘看一個普通科門診。

謝建泉:

這簡直攞命!

胡金榮:

八分鐘!實際上,我許多朋友在普通科門診工作,可能每個症只能看三或四分鐘便要停止,原因是病人很多,看病的四分鐘,還要簽許多文件、表格、打印,有時連電腦和打印機壞了也要自己修。還有投訴文化,有些同事氣難下,很優秀的護士也離了職。一個這樣非人化的醫療政策之所以存在,某程度可能是因為我們整個政治環境已經好灰。

社區爭取服務

參加者:

從你們醫護的角度看,制度上可以怎樣去改,才可給香港人專業的服務?

吳樂欣:

我希望醫生在接觸每個病人時,都會問他如果治療未如理想,會否想接觸紓緩治療?那就可以早一點介入病人的療程,我們可以有多一點時間為病人多做一點事。同時我亦希望更多市民知道甚麼是紓緩治療,知道病情差的時候不是甚麼也不能做,也不一定會有不好的事發生,亦不一定只談死亡的。

胡金榮:

可惜是兩間醫學院訓練醫生時,放在紓緩治療的時間是以小時計,這是可悲的:如果醫生會因為沒看一張急症室病人的心電圖而被釘牌,為何醫生不用看到臨終病人的心靈需要?為何不要求醫學生去認識,疾病會影響社交靈性的需要?

還有,市民也可以關心所處的社區提供了多少紓緩治療服務。醫管局目前的服務並未包括所有地區,而癌症以外的病人,不易有服務—我們可嘗試寫信要求區議會關注這事嗎?可寫信要求你當區的醫院開設更多的紓緩服務嗎?

請回去你們以前入讀的中學、小學,鼓勵他們多講生死教育。校友的力量很大,鼓勵他們在校友會搞一些關於生死教育的活動。如果大家是兩間有醫學院的大學畢業生,請你回去捐錢,指明捐給紓緩治療科的研究。

這些改變,可能很微小,但可以帶給大家很大的改變。

分享生命故事

參加者:

在病房裡,有個案成功會令人很振奮,但有機會有許多不成功的個案。我們可以做些甚麼去支援那些同事?

在死亡的過程中,每一個同事都面對許多衝擊,需要面對自己,一樣可以令他們burnout。怎樣才可以站立得住,看得深一點,原來是可以跨越那一關的,繼續做下去?

胡金榮:

大家想想對上一次有醫生曾經幫助你,或者有護士曾經幫助你,那一點甜,我們記得去道謝嗎?如果你記得的話,今晚寫一封信去多謝他。你不要看輕這動作,就是這些信,令許多已經burnout,或在burnout的醫護人員重新站起來。

建立團隊很重要,也要用時間,隊員之間分享一些有感染力的故事,可以減低burnout。我們醫院的同事會分享生命的故事,在這些生命的點滴裡,發現面對死亡是沒有專家的。我們都需要謙虛,團隊透過這些故事啟迪人心。

崩耗三大徵狀

胡金榮指英文burnout的譯法包括過勞、專業倦怠、專業枯竭等,都好像把問題的責任推往員工身上。他選擇用「崩耗」更合乎音義的翻譯。

他指崩耗的徵狀包括:

  1.   EMOTIONAL EXHAUSTION(情感耗竭):情感資源下降,自覺無法付出更多;
  2.   DEPERSONALIZATION(非人性化):對服務受眾出現負面甚至犬儒的態度;
  3.   REDUCED PERSONAL ACCOMPLISHMENT(個人成就感下降):不滿自己的工作成就,甚至負面看待自己。

根據蕭鳳兒、袁仕傑和張潔影於2012年發表的研究,超過三成公立醫生符合「高崩耗」的定義,尤以年輕及須輪班工作的醫生較為嚴重。而這批「高崩耗」醫生較常有自殺的念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