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ASE 01 — 長者之家
阿咪的母親曾跟中學同學有個大計:在新界或大陸買塊地起自己的「長者之家」,與朋友結伴頤養天年。
阿咪父母都是印尼華僑,赴大陸唸書遇上文化大革命,一群同學先後來港。人在異鄉大半生,晚年連繫特別緊密,校友會週年慶擺滿五、六十圍枱,撐枴杖、坐輪椅的都來。「媽媽一直吃不慣廣東菜,不喜歡蒸魚、飲湯。」阿咪說這群叔伯姨姨還喜歡「夾band」——用印尼的竹製樂器,大家一起唱歌、跳民族舞,有時還包團到外國旅行。
夾錢難是非多
1997、98年,校友想建一家華僑的長者居所,當時新界土地還不算貴,他們想過買地或改裝舊宅,最好地面有個花園,讓大伙一起唱歌跳舞,有太極班、合唱團、集體活動室,聘印尼廚師;也要能自由出入,身體好的可出去玩,偶爾回家與子女渡假。
有校友曾辦老人院,也有校友的孩子是醫生,不擔心如何營運,只看集資到多少錢、有幾多人參與。但一講到錢便艱難。各人經濟能力不一,具體預算、使費分配易有爭議。最煩是小群體間互相比較,三心兩意、不夠信任,漸多是非恩怨。談了大半年,帶頭的叔伯們心灰意冷:「算了,別搞了,花這麼多心血,一陣又被人話有私心!」
幾十年鄉親,吵了又散、散了又聚,仍經常來往,只是今天他們七十多歲了,難有心力再辦。
阿咪的媽媽近年患上認知障礙症。「她變得越來越像孩子,要玩、要哄,做錯了不認,解釋一件事要講很多次。」阿咪作好最壞打算是辭工照顧,也盡量不去香港的院舍:「她有朋友住過,本來行得走得,入去不久就急轉直下,不說話、不認得人,最後插晒喉,走得好辛苦。」
當年共住大計告吹,阿咪覺得很可惜。「如果當年搞得成,就能讓他們在習慣的生活文化下終老。香港的老人院怎會讓你播民族音樂?一起跳舞,人開心,健康也好些。他們幾十年朋友,了解對方脾氣。當你病了無胃口,也只有童年的家鄉味道最能喚起食慾。」
CASE02 — 結伴歸園田居
Keith和Eugenia原本是中環白領,五十出頭決定下半輩子歸園田居。Keith從事保險、Eugenia是秘書,事業順景,但受不到城市的壓迫感,周末總要往離島和郊外跑。因為經常結伴行山,兩人成為好友,還一起在粉嶺租田當假日農夫⋯⋯
「每逢周末耕完田,好像充了電般,往後一星期都好有energy。慢慢我們發覺,那兩日比其餘五日都重要。」Eugenia說。他們便開始構思,不如一星期七日都這樣過。
找地不易,Eugenia理想中的田園生活,是家在田邊,一打開門便可見到自己的農作物,這在香港很難:「好多農地都夾在其他私家地中間,沒有車路出入,周圍荒廢是被收購了,將來可能起樓。也找過一處農地有屋,但是牌照屋,付一筆錢又不是法律認可的買賣,沒保障,好像都不長久。」
荔枝窩推動復耕,Keith和Eugenia參加考察團,又與村民和幾個團體一起開會。最初很多人來開會,Keith和Eugenia想種稻米,有人想養蜂、種菜,有人想做民宿。然而2013年尾項目談妥,大部份人都退出了,有些只在假日來耕作。「始終要放得下城市生活,對別人來說不太容易。我們就好ready。」Eugenia早年喪夫,女兒長大到了外國讀書,終於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另一種人生
Keith也沒家庭負擔。兩人決定辭工,入荔枝窩租田長住,經營自己的農場。「人家問我,是否要放棄好多嘢?我說不是呀,放棄了落街有嘢賣吧,在這裡有錢都無用。還放棄了車聲、人聲,只聽到雀仔聲。」他說:「但我得到好多我想要的,有新鮮空氣,人都精神了。」
村裡平時少人,好舒服,鄰里經過就打招呼,個個打開門,城市裡哪會如此?Keith和Eugenia形容這裡生活是「福氣」,現在他們每月大概出村一兩次,見見家人,補給日用品,飲食越來越簡單,衣櫃也省掉。
他們理想的家,不求豪華,住在逾七十年歷史的瓦頂屋裡,清涼通風。整條村都是他們的起居範圍,早起到村口廣場做運動,晚上到碼頭散步吹風,在巷弄間與鄰居一起玩音樂。九點睡覺、七點落田,農務有時很繁忙,兩人都說,在這裡不是退休,而是開展另一種人生。
FOUNDER — 退休返鄉下
荔枝窩復耕計劃的核心人物是村民David。
「小時候我好憎這裡,說將來一定要離開這地方。」
他六十年代在荔枝窩長大:「村裡1971年才有電,什麼新潮玩意都沒有,走山路出鹿頸來回六小時,或經沙頭角搭街渡,但班次很少。老人家常常鬧我們:『你不用功讀書,大個就留在荔枝窩耕田吧!』」
村民陸續移民英國,1972年David讀完小學,也跟家人離港。村子日久失修,六、七年前David由英國回村渡假,只剩一對八十五歲老夫婦留守:「如果他們要進老人院,或一個唔好彩走了,條村便完全凋零。」
有天David在村裡遇到一個地理系大學生,手上拿著六十年代荔枝窩的高空照片,相中漫山遍野都是梯田,環抱一小片群聚的村屋。「我一見到,細個的記憶即刻返晒來,當年梯田開到半山,全部種稻,村裡八百人都夠食。」他2011年著手復耕,透過天文台前台長林超英聯繫綠色團體,招募農夫和義工開荒。David現在五十八歲,近年住沙頭角,每周回荔枝窩一、兩天,打理農務,帶導賞團。
「我已修好祖屋,等太太也退休就回來住。人到中年會想找回安靜的生活,這裡始終空氣好、山水靚,與世無爭。」
前陣子荔枝窩種出第一造米,他「吃出眼淚來」:「從沒想過可以再吃到荔枝窩種的米。其實那造米種得不好,又黃又乾,但是荔枝窩的水土種出來的,自己也出了力,吃起來心裡已加了幾十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