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學校長戴德正一直感恩可以住在學校灣仔的宿舍，他的爸爸就是在宿舍裡離世。

「爸爸不想入醫院，每次入院都嚷著離開：『好無尊嚴，像一隻豬咁被人捉去洗澡！』他又喜歡跟人聊天，嫌醫院悶。」戴德正於是讓爸爸留在家裡，親自照顧：「用的全部是『土法』。」沒買醫療床，而是在床上加木板和枕頭，慢慢讓爸爸坐起來；沒請外傭，由太太照顧；校長宿舍地方大，五兄弟姐妹連同各自的伴侶和孩子，二十多人都可以一起探望。

看到老爸的裸體

戴德正坦言一向不是爸爸最疼的：「阿哥家姐是大仔大女最受重視，弟弟妹妹是孻囡孻仔拉心肝，我排中間最被忽略。偏偏我的性格也最像爸爸。大家好醒目，一見藤條就認錯，但我會『駁嘴』，有理必爭，於是經常捱打，還要是『孖條』—兩條藤條一齊打。」

爸爸生於1921 年，自小離鄉來港討生活，送貨、當苦力、編織藤簍…… 後來成為油、糖、麵粉經紀。最初一家七口擠在唐樓板間房，爸爸經常掛在口邊是：「家中一條禾草都是我辛苦掙回來！」

生活這樣苦，爸爸卻不怕學費貴，五個孩子都送進私校。「我小學成績非常差，幾乎被勸退學，是爸爸求主任才有機會留下。」戴德正說：「沒有爸爸，便沒有今天的我。」

二十年前，爸爸出現慢性肺阻塞，身體開始差，戴德正特地租大一點的房子，把爸媽接過來同住。每逢週日兄弟姐妹等二十多人會一起吃飯，都是戴德正煮飯。

2013 年爸爸突然又屙又嘔，但堅持不住醫院，戴德正就在家照顧。「他屙血失禁，我替他洗澡，這是第一次見到爸爸的祼體，情況緊急，顧不了尷尬，爸爸也沒作聲。試過這第一次，之後處理就自然了。」後來爸爸換尿片、洗澡、抹身，全部都是戴德正負責。

貪玩硬要吃魚眼

每天早上戴德正回學校上班前，先去街市買新鮮的豬軟骨煲粥給爸爸吃，放學回家做各樣清潔工作。「小時爸媽照顧我，現在有機會回饋是很好的，但也很辛苦，不斷考驗自己的脾氣。」他說爸爸喜歡「吮骨頭」，他曾經蒸了一碟馬友魚頭，可是爸爸堅持只吃魚眼：「我很生氣，吃魚眼會鯁，不行！」

第二天早上替爸爸換尿片，爸爸忽然說：「其實那魚眼點食，我都係同你玩。」「早知我就畀你玩下算啦。」戴德正笑著答，心裡明白以爸爸的性格，這句話很難得的。

2014 年十一月，爸爸不斷屙血被送入醫院，但心願仍是回家，媽媽很擔心，但兄弟姐妹商量後都同意。情況曾經很壞，大家一天告別了三次，爸爸昏睡一星期後卻漸漸穩定，三星期後可以用柺杖撑去看窗外的風景、看報紙。十二月戴家做冬，連在英國求學的孫兒亦回來了。

2015 年一月四日，爸媽慶祝結婚六十年。

一月十五日，爸爸在清晨喝完牛奶，自己開牀邊的收音機，聽完後自己關掉。「我六點起來看他，拍一拍，才發現走了。」警察上門，對著校長很客氣；醫院有記錄，亦不需剖驗；學校宿舍不怕影響樓價，也沒有鄰居害怕，一路好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