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銀
長駐英國的陳楨參加了政府資助的Dance Well計劃,專門教65歲或以上的長者跳舞。即使面對體力上的限制,參加的長者都很有毅力堅持來上課。除了毅力,陳楨也從長者們身上學到很多的人生哲理。
大孩子的獨舞 — 陳楨

一個人、一片空地、四面牆,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中,陳楨(Jane)希望人人都能起舞。

「為自己編舞時,開始向內在尋覓,原來頗多東西收藏在心中,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
香港出生,長駐英國的Jane,把離家的故事、身在異鄉的經歷,—— 編成獨舞。

今年首次以專業舞者身份回港演出,帶來《尋》和《空》兩套作品,圍繞自我的探索和生命的力量。

長不大的孩子

「開始跳舞時只有四歲,媽媽說那時是我自己嚷著要學習的。」

小時候學跳舞純粹是興趣,也沒想過後來會成為職業,只是一直跳、一直跳。直至十七歲,Jane決心在大學主修舞蹈,決定去英國讀書。「當時好像還沒想到以舞者作為自己的職業。」跟姐姐一起到英國,沒有父母和嫲嫲的照顧,笑言好像成了孤兒一樣。「父母去了英國送我們上學,但他們離開的一刻,真的覺得被拋棄一樣。」起居飲食全部要自己負責,病了也是自己照顧自己,逼著自己長大。

開始在英國工作,才發現即使變得多獨立,心底裡還是父母的小女兒。
「四年前,已經二十五歲了,跟朋友和他的父母在英國吃團年飯,吃的時候很開心,但吃完突然很失落,可能始終不是跟自己父母一起,突然很想家,很想回家,真的思鄉了。」Jane吃完飯立即打長途電話回家,香港已是凌晨時份,爸爸聽電話時還以為有大事發生。Jane憶述,自己邊哭邊說:「沒甚麼事,我突然很想家而已。」父母聽見,哭笑不得:「你幾多歲了?到英國這麼多年,怎麼還哭。」Jane決定以後農曆新年要回香港,好好珍惜跟家人相處的時間。

嫲嫲讓我自由

「嫲嫲臨終前有認知障礙症,爸爸媽媽照顧她很辛苦,嫲嫲自己也辛苦。」
Jane想不到,以前很能幹的嫲嫲可以變得如此脆弱。

由出生直至到英國留學前,Jane一直跟嫲嫲住,父母要上班,嫲嫲負責接送她和姐姐上下課和參與興趣班。嫲嫲是個很親切的人,在校門前,人人也叫她嫲嫲,同學的家長也很放心請她幫忙「託兒」。Jane笑說:「因為我們家離學校很近,有些家長會拜託嫲嫲幫忙接走小朋友。我們的家常常變成託兒所,很開心,放學後還一定有零食吃!」嫲嫲一直在Jane身邊,陪伴她成長,從不缺席。「不知道嫲嫲懂不懂看舞蹈,但是年度演出時她一定會去,即使我出場只有那短短三分鐘。」

Jane在英國留學期間,嫲嫲患上認知障礙症,全家的心都碎了。「她在情緒上控制不了自己,常常說些不好的話。」身在異地,很想回家跟嫲嫲過剩下的日子,好好孝順她,每年回港也會爭取多跟老人家相處。「在香港的時候,每早我也會播點音樂,跟嫲嫲做手部運動,因為長者不活動、肌肉不動的話會很嚴重,很快喪失機能,很難活動自如,甚麼也要靠別人時,生活仿佛就失去意義。」

嫲嫲情況惡化時,她剛在英國完成學士學位,準備攻讀碩士,未來仍然是一個問號。「當時想,讀完書就回香港陪她。但是讀碩士的中途,嫲嫲就離世了,我以為她也想讓我自由吧,想我可以任性做自己的事。」Jane很感激嫲嫲的支持,直至現在成為專業舞者,為自己編舞時,亦不時會想到她,想把她的愛化成舞蹈,延續下去。

與長者起舞

嫲嫲仿佛一直引領著Jane,更讓她得到一份夢寐以求的工作。「舞者始終是自由工作的性質,有一段時間浮浮沉沉的,在倫敦有個機構問我想不想參加Dance Well計劃。」這個計劃為期三年,專門教導六十五歲以上的長者跳舞,讓安老機構自願參加。知道這個計劃的一刻,Jane已經很想參與。「一來掛念嫲嫲,二來想以自己的經驗幫助其他人。」雖然她沒有教長者的經驗,卻因為有跟嫲嫲相處的經驗,比其他人優勝而獲聘。

Jane教的班別,學生大多八十歲以上,一個甚至已經九十七歲,跟他們學習到很多人生哲理。第二期跳舞班剛開始時,Jane總覺得生活不如意,天氣又不好,整個人也很糟糕。學生Betty跟Jane說:「放假兩個月期間一直想,何時可以回來呢,一直在數日曆!」Jane看她很有活力,開始跟她聊聊生活。Betty笑著說:「我過去兩個月做了兩個手術,把腿上的癌細胞切掉了。」Jane很驚訝:「一個快九十歲的婆婆,笑著跟你說自己做完大手術,但態度好像在說:『啊,我剛剛吃了個橙。』」能對自己的大事如此輕描淡寫,Jane頓時覺得自己的埋怨微不足道。

這群長者的毅力,讓Jane學會活好當下。「好多長者根本站立十分鐘也很困難,但是不論天氣多冷,他們從不缺課。」參加者有不少是獨居長者,身邊的老伴過身了,子女已長大搬離。獨自一人生活,卻仍然活得精彩。擁有健康、青春和時間的Jane,覺得自己要好好反省:「如果連一個八十多歲的公公婆婆,在攝氏負二度的情況下可以離開自己的家來上跳舞課,我想我沒有藉口。」

由英國政府資助的Dance Well計劃,免費讓長者學習舞蹈。Jane負責的班別,大部分是八十歲以上的長者

人生的獨舞

由Jane編排的獨舞作品《空》,以舞蹈演繹女性的堅強和柔弱。生命種種束縛,或會教人動彈不得,然而生命卻又有股力量,讓人絕處逢生,走出自己的路。「《空》這個作品,很多靈感也是取自這群長者學生和嫲嫲的生活。」

Jane發現長者很擅長在限制中找可能性。「長者在身體機能上,未必能做到太多舞蹈動作,但是他們會努力嘗試。」刻意縮窄舞台空間,希望這小小空間,能夠打破框框,延伸出無限可能。「雖然嫲嫲已經離開,但不代表她的精神和我們的回憶不可以繼續延長下去。」Jane希望透過舞蹈傳承嫲嫲的堅強,為自己打打氣,也能給觀眾信心和力量,勇敢的為生命站起來。「坐言起行很困難,別人可以幫助到你,但最後一步還是要靠自己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