卓韻芝|VINCCI CHEUK
「我已經歷了幾條命,幾種人生。」卓韻芝說。
卓韻芝的確比同齡的提早成為大人。十四歲成為電台DJ、十七歲一個人住,學習照顧自己。她的路不易走,二十五歲母親因病離世、二十七歲因思念亡母自殺送院。三十歲去英國讀書,連房子也賣了,打算在當地落地生根。結果因為照顧婆婆,決定回流。
此刻三十八歲的她形容自己:「照顧婆婆時,我是大人。但跟婆婆在一起時,我只不過是個𡃁妹。」
好彩我無死
卓韻芝仍是「真」𡃁妹的時候,已經擁有自己的電台節目《芝See菇Bi我未成年》,自編自演一人分飾苦榮、小苦妹多個角色的廣播劇。提早成為大人,卓韻芝坦言沒有驕傲,只有徬徨和孤獨。因為同學說的,她從來不懂搭訕。「當同學還在討論追星、買誰的唱片,我已在電台工作,每日見到不同的歌星。當時我知道自己在走一條不同的路。」
雖然可以賺錢養自己,令她覺得很幸福,但工作很忙,有時為了寫廣播劇,連睡眠時間也沒有。一有時間放鬆,她就不停購物消費。最經典是十八歲去日本,衣服一疊疊地買,帶去的兩張金卡都碌爆了,要致電向家人求救。「完全是一種補償,好像要補回某種生活的失落。」
人生最失落的一刻,也許就是二十七歲時自殺送院。當時母親離世兩年,阿芝一直沒太大的情緒波動。直到當晚看了一套由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,主角是末期病患,經歷四十七次手術後竟奇蹟復原。回想當日決定讓患癌的母親自然離世,是不是剝奪了她康復的機會?甚至責問自己:「我是不是殺了人?」罪疚感重得無法承受,因而想到自殺。「回想起來也不明白,當晚為甚麼那麼堅決。」
死過翻生後,她開始懂得為小事感恩,像吃了美味的麻辣火鍋、去旅行看到漂亮的景致、從朋友口中聽到一句窩心的說話,她都會慶幸:「好彩我無死。」現在的她,相信生命是隨機而行,不一定是正面、也不是必然地負面。「生命有很多洞,等你掉下去,但人生體驗也應該包括正面、負面的,並且由很多的齒輪慢慢扣合而成為一條新的路,所以我覺得怎樣也沒有大所謂。」
卓韻芝的創作力很旺盛,當主持,做導演、搞棟篤笑,去年更開始寫小說。她自嘲寫得不好,但面對人生另一個關口,正在重新學習,並感受著當中的恐懼和自我批判,希望在書寫的過程找答案。對比十八歲的她,她坦言跟此刻的自己實在判若兩人。「我剛從亞美尼亞、格魯吉亞回來,當地又熱又曬,農村很貧窮,但這種無消費、體驗式的旅行,帶走了的只有回憶。我也不再需要靠購物消費來證明自己的生活。」
「從她的眼光去看世界,才能了解她真正的需要。」
婆婆的空氣感
成敗,卓韻芝說自己看得很輕,這跟她婆婆的「空氣感」有關。「這是形容照片輕盈的氛圍,但應該也可形容生活態度。」她婆婆今年八十七歲,經歷過二戰、失去丈夫、女兒。「但她甚麼事都看得開,甚麼都覺得沒有太大的所謂。」
對阿芝來說,婆婆是大人,更加是一個得道的人,是她人生的目標。加上婆婆頭腦精靈,有自己的生活和社交圈子,任何事跟她聊也沒禁忌,生死更是常常掛在口邊的話題,因此她從沒有把婆婆當老人家看待。直到往英國讀書,寒假回來發現婆婆突然衰老了很多。「連幾個橙也提不起來。」即使英國生活有多精彩,那一刻,她明白自己要做決定。
決定回來照顧婆婆,原因是不想後悔:「人生很多時間分配給一些看似很趕急的事情,如工作、人生的挑戰,甚至是旅行。但有些事情並不趕急卻很重要,像照顧婆婆。真正的大人就是懂得分辨事情的輕重,把握時機做決定。」
照顧,同樣也被照顧
相處下來,阿芝才知道自己原來不懂照顧長者。「初時我只懂用對待一般老人的態度待她,『食物咬碎一啲』、『穿的衣服夠暖嗎?』但老人家不是一群人,而是一個個有獨立性格的人。」她發現最大的付出不是金錢,而是時間。「用時間一起生活相處,從她的眼光去看世界,才能了解她真正的需要。試想我們老了,其實也希望別人以『個體』來理解自己。」她尤其關注人口老化、跨代相處的議題,因為關心老人家,等於關心未來的自己。
一起生活,包括一起去旅行。五年前兩婆孫初次去上海,然後是日本、台灣、澳洲,甚至連婆婆的老友也帶上。關於帶長者去旅行,她有一點心得:「事前資料搜集要很精準,不能臨時決定。像日本京都的清水寺有條長樓梯,明明第一年婆婆可以自己行上去,第二年就要坐輪椅。所以我知道日本很多無障礙路線,也發現很多地方不是老人家friendly。」不過,即使帶婆婆去旅行有多困難,當想起婆婆真心地感謝她,並跟她說:「芝芝,我咁大個女第一次去日本咋!」那刻的感動足以抵銷一切辛勞。
卓韻芝照顧婆婆的日常,婆婆則照顧孫女的心靈。「以往喝婆婆煲的湯、煮的飯,永遠不知道這些對人生有多重要。但當人在旅途,品嚐過很多國家的地道菜式,自會明白怎樣也及不上婆婆為我蒸的一條魚。」
「生命有很多洞,等你掉下去,但人生體驗也應該包括正面、負面的,並且由很多的齒輪慢慢扣合而成為一條新的路。」
卓韻芝常帶同婆婆出席公開活動,兩婆孫更被邀一起拍廣告。